如意頭也不回的道：“先去和面，然後捏泥人，最後替你理那丟了滿屋子的紅線。”

“胡鬧，你給我好好的在屋子裏呆著去，回屋去！”

月老說著，一揮手，一股柔風將如意卷了起來，丟進了他的屋子裏。

我昏頭腦漲的從如意的袖子裏邊爬出來，看著自個兒的身子從如意那極是小的袖子裏邊一坨一坨的出來，那心情，當真是難以言喻，我抖了抖自個兒的袖子，露出兩只爪子來，看著呆在地上的如意，他那腹部本便是鮮血如註，此刻綠油油的衣衫上邊，已是淌了一大片血漬，我從前從未註意過如意的那一雙眼，此刻看來，幹凈清澈，不似長吉那般的光華內斂，眸色深沈，極其的符合他的年紀。

我見他望著我發呆，疑問道：“你沒事吧？”

我現在不過是生魂離體，這般的說句話已是叫自個兒打了個冷噤，艾瑪，真恐怖，整條龍都不對頭了。

“沒事沒事，月老今日這是擔心過度，擔心過度，他平日裏不這樣的。”如意訕笑了一聲，從地上站了起來，拍了拍他身上那莫須有的塵埃。

我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，委實不好意思告訴他我是被自個兒嚇著的。

他見我不說話，以為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，我一時之間難以回味過來，是以一時半會兒也並沒有與我說些什麽話，這檔口，怕是說什麽都不大好。

少頃，扁鵲已是被那看門的仙仆請來了。

“月老，不知您這是哪兒犯了毛病？”

“不是我有毛病了，是我徒兒！”

月老說著，已是拉扯著扁鵲過來，推開了門，我忙閃到門後，被門拍成了一張紙。

“令徒又是？”扁鵲話未說完，便已是看著站在屋內的如意，“令徒這彩頭怕是掛的不輕啊。”

“見過扁鵲神醫。”如意蠕動了一會兒嘴唇，終於還是沒說什麽，只任由著扁鵲施法療傷。

如意雖然傷的不輕，但還沒到走不了的地步，他此番站著，在扁鵲的術法之中身上旁的傷皆是快速的愈合，只腹中那傷口最大的地方卻是久久不得愈合。

扁鵲沈吟了一番，方才慢聲說道：“這火尖槍的傷口只怕是要靜養了。”

他說罷，月老便讓如意在屋中靜養著，他則是帶著扁鵲去姻緣殿中喝喝茶看看戲聽聽話本子什麽的，不過片刻，姻緣殿中戲腔聲起，一唱千古之聲遠遠傳來，我從門後邊滑倒在地，仰面望著那院子裏的綠蔭，過了好半晌，才感覺著自個兒可以站起來了。

我從地上坐了起來，望著那院中的姻緣樹，只覺著自個兒的腦子裏邊空的很。

長吉又下界了，還是被剔除了仙骨趕下界的，自個兒的身體被別人奪走了，嗯，估摸著現在大概已經死了，所以我一時之間我竟是想不著有什麽好盼的來，往日裏還能吃點東西，現在望著啥玩意兒都不能吃，自個兒看著自個兒都害怕，連找塊豆腐磨死都做不到。

我坐在門前，見著那仙仆從廚房出來，我忙隱去了身形。

一連幾日裏，如意都在養傷，他話倒是多的很，只有一點讓人覺著賊討厭——他竟是在他自個兒的屋子裏邊擺上了紅糕、大雞腿啊什麽的，雖然他不怎麽吃這些，但是我看著好想吃啊。

“你已經七日沒有說話了。”

如意手裏捧了一本書，坐在床上邊認真的看書，扁鵲叫如意靜養著，是以月老竟是真的沒有叫如意再去和面、捏泥人和理紅線什麽的，他每日裏在我耳邊自言自語著，說是自恒娥出事後，金蟾便離開了天宮，他雖然是新結交了一些朋友，但到底比不過金蟾與我這般的臭味相投的，是以有些話到底是只能憋在心裏邊，回到情緣宮後他那張大嘴巴便開始嘰裏呱啦的說了起來，大到凡界近日總發大水，淹死了一大片人，小到月老最近酒喝多了，亂寫鴛鴦譜，一一與我道來，我倚在朱漆的紅柱子上邊，目色依然空洞的很。

“你是很想去死嗎？對這也不感興趣說那你也不支聲的？”

如意從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，七天幾乎是他忍耐的極限了，他見我不答話，將手中的書朝著我砸來，穿過我的身子砸在我身後的柱子上邊，又甚是頹唐的在空中翻滾著落在地上，甚是喧嘩。

我被他這般一鬧，只覺著自個兒好似遭雷劈了似得，腦海裏邊有些畫面一閃而逝，我想要抓住那些個瞬間，卻終究是叫它們都偷溜於我的指縫，撲了個空。

“你真把自個兒當個鬼了？”

“你覺著你現在沒有身體很了不起是吧？”

他一遍遍的問著，分明失了身體的是我，但歇斯底裏的卻是他。

為此，我茫然的很，很是不能懂，就好像所有的情緒都被抽離了一般。

過了很久，我才知道，原來我本便是神魂不足，其次便是神魂離開身體太久，開始消散了。

招魂幡雖然是件厲害的法器，但我委實是不能夠發揮它應有的威力來，只能靠著幡內的陣法滋養著神魂，保其不散。

後來，他開始整日裏與我念叨一些過往的事情，甚至也將我帶到月老面前去，請求月老能夠幫忙想想辦法，幫幫我，然而我看著月老的那一張臉，也甚是茫然，只他手中那雕鏤著情花的塵世鏡我還記得清楚，伸出爪子想要拿著看看，我卻是茫然的看著自個兒的爪子卻是穿過了塵世鏡。

如意將我帶到中庭，站在姻緣樹下道：“你還記得嗎？就在這院子裏，你摘了那長吉仙人與那凡人女子的紅綢。”

我茫然的搖了搖頭，看著如意甚是頹廢的蹲下了身子，不明白他為什麽看起來那麽難過，那麽悲傷。

一件器物成仙後也會有喜怒哀樂的嗎？

還不及我細想，他已是叫我在這裏站著，說他要去廚房端紅糕，讓我站在原地等著，我點了點頭，目送他離去。

姻緣樹上，一縷紅綢從上邊飄了下來，我無意識的擡手想要接住，它卻是從我的手心之中穿體而過，落在我的腳邊，繾綣著卷在我的腳邊，露出了長吉二字來，我努力了很久，方才用力將那紅綢握了起來，上邊黑色的字眼在我看來有些模糊，卻也知道它們是一對戀人的名字，我甚至是能夠看到腦海裏邊，那白衣女子沖鋒陷陣英勇殺敵之景。

實乃……實乃吾輩之楷模。

我想了半晌，覺著這句話甚好，一陣風吹來，將我用力捏緊的紅綢吹飛了出去，在風中盤旋了兩圈又掛回了樹上，我呆呆的看著，如意已是將紅糕端進了姻緣殿，開始一面理紅線一面講一些天宮裏邊的趣聞。

他時常會在我的面前擺上一碟子香瓜子，想來曾經也有個人，極是喜歡這般的邊嗑瓜子邊聽他講話的吧？

我如是想著，將自個兒裝進了碟子裏。

“天帝吃了你之後雷劫化作祥雲在半空中掛了好幾日了，你要不要去看看？”他理了理手中的紅線，擡頭看我，見我依舊是沒有答話，“我理完紅線帶你去看看。”

我其實不大明白為什麽要去看看，只當是湊湊熱鬧。

如意這人古怪的緊，有時候極是想一巴掌拍散我，但胳膊舉到一半，又是極其頹廢的放了下去，有時候又是極其的恐怖，什麽東西都往我身上砸，甚至恐嚇我，但有時候，又極盡的溫柔與歉然，那種帶著少年的青澀的模樣，看著讓人心裏覺著，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來。

“還有那天池旁的桃樹，那可是從來不掉一片葉子的，聽說侍衛甲與侍衛乙路過的時候，卻發現那棵樹上的桃花落了一片，樹枝幾欲枯死。”如意說著，忽然間想起了什麽似的，閉上了嘴，不再言語。

他仿佛是想到了一個故人，忽然間開口道：“我真是恨極了中壇元帥，原以為他只是愛而不得，不曾想他底心裏竟是打著要將你吃掉的主意，那個替你魂飛魄散的女子，也是可憐的很。”

他嘆了一口氣，眉宇之間，似乎是蒼老了許多一般，手中一用勁，原本應當是解開了的紅繩成了死結。

“呦呦，你放心，天宮現在勢成水火，王母必定會贏的。”

他這般說著，隔日，昊天寶殿之中便傳來了消息，說是那與天帝茍且了許多年的恒娥仙子，上一任的太陰星君乘著天帝瞌目之際，刺死了天帝。

這位統率了昊天天庭不知多少歲月的天帝，就這般死在了自個兒的老情人手中，恒娥失魂落魄的從昊天寶殿出來，聽聞是王母送著出來的，一時之間，天宮之中愈發的人心惶惶了，所幸的是太上老君出來鎮住了局面，王母臨朝，李天王兄弟率著四大天王重振朝綱，西邊極樂凈土的使者與散仙聯盟的使者前來昊天天庭恭賀。

如意聽著門口仙仆的聲音，甚是恭敬的朝著來人行了一禮，道：“天孫大人久不至情緣宮中，今日大駕光臨，想必是有要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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